【杜甫 羌村】原文
羌村（三首）
峥嵘赤云西
峥嵘赤云西 ， 日脚下平地 。
柴门鸟雀噪 ， 归客千里至 。
妻孥怪我在 ， 惊定还拭泪 。
世乱遭飘荡 ， 生还偶然遂 。
邻人满墙头 ， 感叹亦歔欷 。
夜阑更秉烛 ， 相对如梦寐 。
晚岁迫偷生
晚岁迫偷生 ， 还家少欢趣 。
娇儿不离膝 ， 畏我复却去 。
忆昔好追凉 ， 故绕池边树 。
萧萧北风劲 ， 抚事煎百虑 。
赖知禾黍收 ， 已觉糟床注 。
如今足斟酌 ， 且用慰迟暮 。
群鸡正乱叫
群鸡正乱叫 ， 客至鸡斗争 。
驱鸡上树木 ， 始闻叩柴荆 。
父老四五人 ， 问我久远行 。
手中各有携 ， 倾榼浊复清 。
莫苦“酒味薄 ， 黍地无人耕 。
兵革既未息 ， 儿童尽东征 。”
请为父老歌 ， 艰难愧深情 。
歌罢仰天叹 ， 四座涕纵横 。
注释
羌村：鄜(fū)州洛交县之村墟 。
峥嵘：高峻的样子 。
怪我在：对我的到来惊得发呆 。
偶然遂：能活着回来备感万幸 ， 有点出乎所料 。遂 ， 如愿 。
歔欷：哽咽 ， 抽泣 。
糟床注：糟床 ， 糟榨 ， 压酒糟的器具；注 ， 流 。
慰迟暮：对晚年之人的安慰 。
榼：盛酒的器具 。浊复清：酒有浊有清 。
儿童：长辈称年轻人 。东征：讨伐安禄山 。
赏析
这首诗写于至德二年（）秋 。是时诗人任左拾遗 ， 因上疏救房 ， 触怒肃宗 ， 从凤翔放还州探亲 。
第一首写初至家时既悲又喜的情景 。夕阳西下 ， 天色已晚 。诗人正是伴着鸟雀归巢的叫声叩开了自家的柴门 。“羁鸟恋归林” ， 终于从千里之外回到了自己的这个“老巢” 。妻子和孩子为我的突然到来惊得目瞪口呆 ， 待惊魂稍一镇定以后 ， 便流下了悲酸的泪水 。在这兵慌马乱的年月里 ， 在外漂泊不定 ， 能活着回来 ， 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。邻人们听说我回来了 ， 都趴在墙头上观望 ， 有的在长长地叹息 ， 有的在不住地抽泣 。夜深了 ， 再点上蜡烛 ， 相视而望 ， 如梦如醒 。
这一首写乱离后的相见 ， 把那种神态 ， 那种心情描绘得太真切动人了 。王慎中曰：“三首俱佳 ， 而第一首尤绝 ， 一字一句 ， 镂出肺肠 ， 令人莫知措手 ， 而婉转周至 ， 跃然目前 ， 又若寻常人所欲道者 。”第二首写还家后矛盾苦闷的心情 。杜甫不是苟且偷生之人 ， 而是有志于家国大事之人 。可是 ， 现在皇帝让我回家 ， 在国家多难之际 ， 我却整日守着一个小家 ， 不想偷生也得偷生 ， 被迫无奈 ， 百无聊赖 。孩子们亲昵地围在我左右 ， 不肯离开 ， 生怕我刚回家又要离去 ， 因为他们已发现我“少欢趣” 。回想去年的夏天 ， 在池边树下纳凉的情景 ， 玩得多有情趣 。现在 ， 仅事隔一年 ， 却闲置家中 ， 无所事事 ， 忽然一阵北风吹来 ， 顿生凉意 。快到冬天了 ， 全家的寒衣还无着落 ， 想起这一些 ， 心中又有一种百事煎熬的感觉 。
我知道禾黍已经收获了 ， 似乎感觉到糟床上正在汩汩地流出清香的酒 ， 那就取来饮上几杯吧 ， 就用它来解忧消愁 。
第三首写邻人来访情事 。开头先写了一个小插曲 ， 鸡鸣相斗 。这正符合农村的生活情趣 ， 待小院里安静下来之后 ， 才听见有人叩柴门的声音 。开门一看 ， 来了四五个人 ， 全是父老乡亲 ， 手里还都拿着酒 ， 有清酒 ， 有浊酒 ， 说是来慰问我远行而归的 。乡邻之情比醇酒还浓 ， 怎不让人动心？
乡邻一再说 ， 不要嫌酒味薄 ， 庄稼地快无人耕种了 ， 战争连年不断 ， 年轻人都去参战打安禄山去了 ， 能喝上这样的酒就算很好了 。听罢父老乡亲的话我深受感动 ， 在这艰难的世道里 ， 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， 竟然还拿酒来慰问我 ， 我愧对老乡的一片深情 。我没有什么用来答谢 ， 就让我为父老们献上一首歌吧 。唱完便仰天长叹 ， 在座的人都止不住流下了热泪 。看来 ， 诗人用这首歌抒发了久积在心中的悲愤郁闷之情 ， 唱出了诗人的心声 ， 也唱出了受苦受难的父老们的心声 。
这首诗在写法上采用白描的手法 ， 平白如话 ， 不重夸饰 ， 不施辞彩 ， 而所写人与事又婉转周至 ， 栩栩如生 ， 跃然眼前 ， 这充分表现了杜甫白描之功力 。在结构上章法严谨 ， 三首诗既各自独立 ， 又浑然一体 。首章为总起 ， 写妻孥；次章为紧承 ， 写苦闷；三章为高潮 ， 写邻人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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